我正惶惶不知該如何是好。突然一只手伸過來，握著嬰兒車的把手就外拉。

耳邊也響起一道聲音：“對不起，把它推到你旁邊好嗎？”

我擡頭一看，原來是嬰兒車擋了道，服務員在跟那個女人交涉。

我低頭一看，那個嬰兒已經面帶微笑，雙眼閉合，睡著了。

那個女人說：“好吧，我馬上就走了。”

我連忙把眼光轉移，正盤算怎麽脫身，突然手機響了。我邊接電話邊起身往外走。我原以為戴江的動作就此做罷了，誰知道他又請我隔天去吃飯了。

這一次放在一個更加隱蔽的包廂，還是他、我和唐先生三個人。這一次，唐先生開門見山地說：“陳社長嫌棄我們家廟小水淺，這也情有可原。我們認了兄弟也有這麽久了，前前後後也打了這麽久的交道。現在我們的網站必須要組建。可是我們缺人缺書又缺經驗。這樣吧，請陳社長幫三個忙。”

次次吃了人家的飯，這話又來得這麽霸氣，我只好說：“能做到的，唐先生盡管說，我一定幫。”

唐先生說：“第一個是教我們怎麽建立網站，你們網站組建的時候應該有相關的策劃書。”

這個肯定有。就在辦公室的文件櫃裏。

“第二個是幫忙找些寫手過來。沒人不行。陳社長交際廣，聽說投奔你的寫手很多。撥一兩個給我吧。”

青雲和老蔣他們已經過來了。正準備跟我們網站簽約。這事戴江知道，肯定告訴了唐先生。

“第三個就是幫個忙給我們的網站寫一兩部文。”

有些寫手可以同時寫幾部小說，但不是我。我要上課，要工作，還是談戀愛，目前寫了幾萬字的存稿，也是給自己的網站用的。

身為社長，不給自己的網站寫文，卻把存稿交給別人，這豈不是吃裏扒外？

歐麗莎到處在找我，他們班上周六要去搞野營。她有事找我幫忙，要我去肯德基碰面。

我不想耗下去了，就跟唐先生直說了：“這三件事，我只能做到一件半。

“第一件事好辦，戴社長自己就能辦到，去辦公室覆印就好了。

“第二件事，我原本是要和青雲、老蔣簽人的，現在頂多不簽人只簽文。你們也可以找他們簽文。

“第三件事是不行的。雖然我是社長，社長不用和自己簽約，但是我是當然簽約人。除非我現在被免職。”

唐先生哈哈笑：“陳社長這麽稱職，怎麽會呢。好吧，我總算沒有白來，也沒有白交你這個兄弟。謝謝謝謝！”

我以為就這麽了結。

就急忙趕過去見歐麗莎。原來歐麗莎周六周日的上午八點半都有選修課。我周六下午得開車跟她去野營過去，隔天早上再接她回來趕課。

歐麗莎在國慶節前就預告了他們班上要搞一次野營，我開始沒當一回事。

以我的過往經驗，這事兒對組織委員來說是費力不討好，對參與同學來說是勞命傷財，很難成。堅決硬來的話，肯定會是一次失敗的體驗。稍微有經驗的輔導員或者班主任都不會批準這樣的野外活動。

有個安全問題。出了狀況，大家吃不了兜著走。更要命是時間和天氣。他們周五晚上有英語聽力；周日晚上去野營，就得跟周一matlab陳老師報請他不要來上課了；這兩事估計學習委員不敢去。綜上可以得出只有周六晚上可行。國慶期間一直是艷陽天。萬一周六來場小雨，這事就黃了。

前天，聽說組織者還在努力，我就忐忑了。發了一條微博——“天氣預報：周末去昭山野營。周玉軍你要陪我去，加上葉家萬一起跑胡子，不然我就孤單無助了。你們要是不去，現在起就燒香拜佛，祈求下雨刮風帶落雪。”

雨雪到底沒有下，周六的天氣陰沈沈的。我估計葉家萬沒有去祈禱，或者不給力。周玉軍大概黔驢技窮了，他發了一條微博說：“不知道今晚怎麽個尷尬死法？”

既然怕尷尬，你怎麽不情動龍王降降雨，或者人工降雨也行啊。你不是想跟夏老爺子學八卦巫術的麽？

大概是周玉軍沒有學到專業課，所以他的祈禱不靈光。我們的尷尬如期而至，而且是紛至沓來。一開始葉家萬就叛逃，尷尬直接升華為杯具了。

我們之間原先訂了隱身條約的，這次臨時又給我定下了一個變通的“內衣原則”：我要保持在她的視線內，又在她同學的視線外。

歐麗莎幫我們多訂了一頂帳篷。帳篷才訂好，葉家萬就跟我說，他周六晚上九點要考選修課《社交與禮儀》。少一個人的話，沒辦法跑胡子，那我和周玉軍豈不無聊死？周六晚上九點考試的大學，不應該叫大學，應該叫扯蛋。

萬般無奈，下午兩點二十，歐麗莎火急火燎上了車，我和周玉軍坐在我表叔的車內默默地看著各種胖瘦的女生，提著各種大包小包，邁著各種踉蹌步法，揣著各種急，上了那輛後來讓我們受盡各種苦頭的大巴車。

周玉軍捅捅我：“要不要去幫忙？你看那個女生都成變形金剛了。”

我忍住沖動，說：“蛋定，內衣原則。”

閑暇之餘，我檢查了一下隨身電器，電筒帶了，幹電池帶了，卻忘了帶手機。

手機原本就戒了，但是漫漫長夜頗無聊，一臺手機或可聊以慰藉。

周玉軍倒是帶了手機，但是到了目的地才告訴我他的手機電力充足但瀕臨欠費停機。

在車內足足等夠半個小時，大巴終於啟動了。

只見它一聲低吼，屁股後面就冒出一股黑煙，在我們面前鋪開一幅波瀾壯闊的山水國畫，黑黝黝、濃密密還兼具各種神秘的硫化味道。

我暗叫苦也。幹過司機活的童鞋都懂，人生最苦的差事莫過於在大都市裏跟車。

偏偏還是輛放黑屁的車。

周玉軍一路上狂叫：“黑煙黑煙，踩住踩住。”

隔遠點會丟掉的啦，果然，在新開鋪路和環保路的路口，我落在後面剛吐掉肺裏的黑氣，只見大巴闖過黃燈，一溜煙就不見了。

等我追上去，紅燈亮起，大巴卻沒入十字路口的茫茫車海，哪裏找得到？

幸好世界上還存在神奇的力量，叫GPS。

可是它跟老天爺一樣坑爹，前面修路它不告訴我。

沒辦法，我只好請出第二股神奇的力量，叫114。

周玉軍打電話問路，我左拐右突，歷經好路爛路彎路和山路，途中給胎加了一次氣，還是有苦無險地到了昭山風景區門口。

不知道什麽時候，前面出現了一條大大的寬寬的河。

我心想壞了。

果然，歐麗莎交代我們，不是在後面的山上，而是去對面的沙洲上野營。

根據內衣原則，只能是等他們大部隊先乘船渡過去，而我和周玉軍自行解決。

微風吹過，河水的味道撲面而來，清淡又略帶些寒意。河面上泛著幾艘漁船和挖沙船。天氣陰沈，遠處籠罩著淡淡的霧霭。

河岸邊就是昭山，樹木蔥蔥。這裏號稱瀟湘八景之一，卻看不出來什麽神奇的力量。

古人說它秀起湘岸，挺然聳翠，怪石異水，微露巖萼，其勢飛動，舟過其下，往往見巖牖石窗，窺攀莫及。

據說周昭王南征蠻邦，一直打到這裏，結果掉到山下的河裏淹死了。

我掏出手機把那座山拍了下來，命名為“岣嶁”！

對面的灘塗叫興馬洲，白沙泛銀，洲心有處旋泉叫昭潭。

傳說洞庭龍君有一次帶三公主出巡三湘七澤，路過湘潭，三公主被昭山的風景迷住了，非要在這裏安居不可。

老龍君心疼這寶貝女兒，只好在昭山腳下修了座水晶宮，這就是昭潭。

為了方便回洞庭湖探望，老龍君又將昭潭潭底與洞庭湖湖底修通。

我心想我們要是龍王或者龍王的女婿該多好，不用這麽委屈了。

歐麗莎的指示遲遲沒有過來。這是她的作風。她喜歡打啞謎。

她曾經跟我說：“一個美女莫名暈倒，七個男人把她強行拖入森林。等待美女的是……？”

笨笨的我對腦筋急轉彎素來不在行，但覺得這個省略號很有吸引力，盡往歪處裏瞎猜。

自然而然被歐麗莎笑死。

閑來無聊，看見前面的大河，我跟周玉軍說：“一個美女與七個男人在驚濤駭浪中度過了好幾天的銷魂生活，這又是什麽？”

誰知道周玉軍挺懂，他懶懶的說：“你想八仙過海？不但差人差血還差裝備。”

歐麗莎到了宿營地之後才給我們發來短信，說你們可以去碼頭想法子過河了。

到了碼頭，除了一座供乘客遮風擋雨的涼亭，啥都沒有。

這時候從後面的昭山上下來兩男一女。

那個女生個子嬌小，１６０的身高，但比例適中，白凈的瓜子臉及櫻桃小嘴，有白雪公主的味道，雙腿白晢且勻稱，柳腰款款，山峰堅挺渾圓。嬌小的身軀還襯著不錯的曲線。一雙大眼睛淌著水光，閃閃的望著那兩個男生。任何男人見到她都會忍不住註目片刻。

那白雪公主衣衫不整，打著赤腳，一跛一跛地跟在兩個背著野營包的男生後面。兩個男生各提著一只高跟鞋，真心看不出他們是不是四個小矮人疊羅漢變成現在的兩個。或許，這回兒只使出兩小矮人啊，他們倆踩了高蹺，那五個小矮人肯定在樹洞裏燒飯吧。

江風過來，聽見候船的涼亭喇喇作響，我回頭一望，看見涼亭裏沒有人。我說：“走，我們去涼亭坐著等。反正船來了看得見。”

那白雪公主和我們一起走回涼亭。我先進涼亭，裏面很整潔。

四條亭凳的座位也很新。外圍都是用樹枝紮的籬笆，擋風，暖和。

那白雪公主也跟著進來了，她看了看四周，又擡頭看了看涼亭頂梁，然後選了我對面的亭凳坐了下來，別過身子去看江面的帆船。一雙白玉金蓮足懸在空中晃蕩。

她的隨從最後走了進來，其中一個也擡頭看了看頂梁。然後默不作聲就走出涼亭。另一個隨從很奇怪，擡頭看看頂梁，然後一臉疑惑走出去問前面的那個隨從：“怎麽啦？”

前面的那個隨從皺著眉頭說：“梁上有刀痕。”梁上兩字我有聽見，但是沒明白是什麽。漢字的同音字那麽多。

後面的那個隨從大吃一驚，扔下肩上的包包，手裏的高跟鞋都來不及扔掉，沖進涼亭，來到那白雪公主身邊，站定，然後低聲說：“我們去外面等。”

那白雪公主回過頭來，說：“怎麽啦？”

那個隨從一臉驚恐，把眉毛往上擡，眼珠子往上翻白。那白雪公主見狀，擡頭看了看房梁。她可能有近視，皺著眉頭，瞇著眼線，凝神看了一下，臉色一變，然後站起身來，往外走。

這一下我才明白梁上是指涼亭的頂梁。我擡頭一看，梁上有三道刀痕。

正不知道是什麽意思，那個隨從突然對我和周玉軍說：“兄弟，出去等。”

沒等我們回話，他就匆匆走出了涼亭。我二話沒說，拉著周玉軍就往外走。

幾步就追上那個隨從，我問他：“怎麽啦？”

重新回到碼頭邊，那個隨從回頭望了一眼涼亭，又馬上轉過來，他看見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，便說：“當地有個風俗，如果有人在房內上吊自殺，就要在房梁上砍一道痕跡。”

此話一出，我的背脊就冷汗直冒。

好在白雪公主的魅力沒有因為赤足而損傷，她出現碼頭才幾分鐘，對面就駛來一艘渡船。突突突地狂叫。

周玉軍很興奮，說：“得要多少錢得要多少人才肯發船啊。”

我說：“不管咋樣，得上船。”

周玉軍說：“車子也渡過去。”

他跑到碼頭去揮手大喊。那渡船一見他那模樣，不知道為什麽，把舵一轉，不來碼頭了，竟然直奔遠處的岸邊。

我說：“不管怎麽樣，得上那艘船。這麽晚了，有沒有下一班還不知道。”

白雪公主白了周玉軍一眼，也跟著我們下了河堤，擠上了渡船。

看見她踏上冰冷的鋼鐵甲板，打了個冷戰，我突然想起我的車尾箱裏沒有女鞋。

河水白浪翻滾，深不見底，我看著頭犯暈。

毛爺爺當年可是從長沙步行到這裏游泳，夜晚借宿昭山禪寺，十分霸氣。

這時上游下來兩艘快船，很快就靠近了我們的渡船。我看見為首的那艘船有十來個人，一個少婦在哭。

快船到河中心，走出來一個船夫，他點了三支煙，插在船頭上，然後大聲喊：“河神爺，我們也是幫人，您老人家莫怪。”說完後便一聲吆喝，三個壯漢便把剛剛掛好勾子的網“唿啦”一下撒了下河去。兩艘船一艘拉一頭，往外拉開了，正好擋在渡船前頭。

那個隨從問船老大：“撈屍？”

船老大臉色凝重，點點頭，盯著江面說：“昨天下午的。”他回過頭，對著駕駛艙喊：“慢點。”那大副就把動力熄了，把船扔在河裏蕩漾。

那種網子有倒釣，如果網子的勾子上勾上什麽重物時船會有反應。兩艘船悠閑地在河裏游來游去，眾人卻緊張十分。空氣像凝固了一般，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到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，從船裏面走出來一個老頭，撥開眾人，走到那個少婦面前，剪下她一縷頭發，拖著她一只手走到船邊，說：“來，拿著這頭發在水裏拍七下，人就能撈到了。”

這也太邪門了吧。我不信。

那少婦六神無主，一聽這話趴在船沿上，數也不數，就拿著自己的頭發往水面抽打起來。過了一會兒，那個老人突然大喝一聲“停！”。那少婦就停了下來，拿著濕漉漉的頭發站了起來。

那兩艘船繼續拖曳。大家都看著水面，可是水面什麽也沒有。

那隨從對我們渡船老板說：“我們繞過去吧。”

船老板和大副走進駕駛艙，拉響動力，把舵一轉，我們就繞開前面的網，往對岸開去。

我盯著水面，幾分鐘過去了什麽也沒有。我擡頭看那兩艘船，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。我嘆了一口氣，這麽深的河，撈個人，真的是大海撈針。

就在快要到對岸碼頭時，突然一陣大風撲面而來!接著，河裏泛起大浪。

我低頭一看，船邊的河水裏冒起一陣水泡，一路跟著我們渡船拉開的水紋。

水泡越冒越急，一會兒功夫水面下出現一個小黑點，小黑點迅速上浮，迅即已成為飯碗大小。我看得呆了，居然是一只巨大的黃鱔，抖動身子，伸出腦袋，跟著我們的船飛快追來。

眼看就要追到渡船，又聽見哐啷一聲，渡船劇烈晃動，我回頭一看。渡船沖上了沙灘，停了下來。

我轉頭再看水面，那條黃鱔把頭擡出水面，看了一眼，然後扭動身子，一個轉身就沈了下去不見了。我吐了一口氣，沒想到黃鱔從出殼到現在，長這麽大了。此怪物不除掉，只怕還會侵犯我。下次逮住了，得想法子弄死它。

船老大把一船不知道哪個學校裏的同學卸在一處灘頭上。

白雪公主和她的隨從也下了船，然後一拐一拐地走向蘆葦蕩深處。

船老大看見我們不下船，就問：“你跟他們不一起的嗎？”

我說：“不，我倆跟前面的一船是一起的。麻煩哥哥送我們去找他們。”

船老大倒爽快，說：“哦，前面那一批的啊，好啊，坐好，開船了。”

周玉軍捅捅我，說：“專車送哦，得多少錢啊？”

我說：“過去再說。”

還在江面上，遠遠的就看見一仙女俏俏立在碼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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